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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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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九商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撫著白鳳樹光華四溢的樹幹,道:“還能如何?咱們不曾丟了性命,這便是萬幸。咱們便以不變應萬變罷——”她伸了手摘下一枚白鳳果來,拋給程雲亭:“明之,我亦想通了——不論在紅塵中,抑或在靈毓山中,皆是弱肉強食。你在紅塵中要養一只鸚鵡來作耍,可需要同它再三再四地饒舌?”她頗有些自嘲地一笑:“明之,如今咱們便是那被人捏在掌心的鸚鵡。”說畢便飄然朝閣樓中而去。

白鳳樹望著九商的背影,道:“九商定然去了冰晶閣,你信是不信?”程雲亭兀自在思忖九商那“鸚鵡論”,聞言方如夢初醒一般道:“我自去煉丹房!”白鳳樹見他二人相繼離開,倒有些頹喪,小聲道:“若能陪我多說兩句該多好?啊呀!音攻……”它提了聲調叫道:“雲亭兄留步!我方才有話不曾同九商說白……”程雲亭早已去得遠了。

且不論九商在冰晶閣中潛心打坐,程雲亭在書房中四處翻找各色陰損藥散的配方,白鳳樹將小葉子飛滿整個芙蓉莊去打探有甚麽能將金獅子一擊即中的寶物。那廂裏,彥紇正垂著頭,盯著自己已然露出的腳趾尖的草鞋。

“櫻娘……你許久不曾為我做雙鞋了。”彥紇誠懇道。他的面色因那日暮飛雲映襯顯得仍是那般年輕俊俏,可櫻秦垂著眼皮子,仍是半句都不答。

彥紇見她神情並不似原來那般淩厲緊繃,心中微微又有些歡喜,忙湊上前去又道:“櫻娘,你當年為我做的鞋,我還只剩了這幾雙……”他可憐巴巴地將那只腳湊近了些道:“如今這一雙又……”

櫻秦微微擡首,透過殘垣斷壁的縫隙望著那一輪即將落下山去的紅日。暮色即將降臨時,四周都蒙上了絕望的紅色,放佛鋪天蓋地的鮮血,濃稠而淋漓地灑將下來。這麽多年了,自己總還不能自那般噩夢一般的魘境中脫逃開來。彥紇放佛覺察到了她那比平常更濃烈的絕望,悄悄地將腳縮起,再不敢提甚麽做鞋子的事兒。多年來,彥紇試過了各種各樣的借口,無非就是乞求櫻秦一個原宥。可櫻秦每每對上了他那黃褐色的眸子,似乎便如同望穿了海面般一直望到底,瞧見了海底那些親族的殘肢斷首。

“櫻娘……今日那兩個誤闖入境的小人兒……可合你的意?若是你喜歡,我便設了法子教他們留下陪你作伴,可好?”彥紇到底還是開口了,聲音中的怯怯若是教居上同程雲亭聽見了,定然要將下頜驚得脫落在地。

櫻秦終於開了口:“甚麽叫做和我的意?多少年了,你將我護得極好,自然不曾有外人來過。我已然太久不曾見過活物,眼盲了,口舌不靈便了,耳朵亦聾了……”她自嘲地舉起右臂,將那碧色石章舉到面前,放佛在看絕世珍寶一般:“你不過是太久不曾為難過人罷了,故而遇上了些新鮮的便要折騰一番——可我還能遇上甚麽中意的物事?”餘下的是沈沈的死寂在二人中靜默著,彥紇只覺得有一只利爪,在心中百般抓撓。幾次欲脫口而出的柔情蜜語,終究在櫻秦冰冷的眸子中凍結。

隔了半晌,櫻秦微微一動,瞧見身側的彥紇,嘴角微微嘲諷地翹了起來,放佛又想說些甚麽,彥紇眼角瞥到,忽然雙手顫抖了起來。

“莫要再說了!”彥紇攔在櫻秦開口前厲聲道,他那雙黃褐色的眸子裏洶湧如潮,放佛已然不堪重負。他自櫻秦一側猛地立起身子來,恨道:“當年我亦不想的!”

瞧見櫻秦那無悲無喜的模樣,彥紇的聲調不自覺地又低沈下去,在那漸漸消隱的半邊紅日襯映下寂寥無比:“櫻娘,我只求你……莫要再過這般活死人的日子,哪怕你要我的命!將我這條命拿去給那些逝去的人作祭奠,我都沒有半句怨言。只求你醒醒……”

“不曾醉,何來醒?”櫻秦的嘴角又浮出了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我要你的命作甚?我殺了你,能將我爹爹、阿娘、阿兄、阿姊並一幹叔叔伯伯的命都換回來?不過是徒增殺業罷了!”

“睨兕一脈已然不在了,如今只餘了你,為何還要苦苦堅持?當年是我對你不住,可我已然廢了自己的七成功力……若不是為了護得你周全,我定然將自己的腳筋都挑斷了去!”

櫻秦放佛是被火點燃了一般,忽然雙眸圓瞪,中間迸出一抹妖異的藍色來,卻無半滴眼淚:“你說甚麽!睨兕一脈只要有我在,就不曾斷個幹凈!”她擡起右腕來,將那枚碧色石章直直地遞到他面前,那四四方方的章底浮雕著一幅圖騰。只見那圖騰形容似虎,卻口無尖齒,掌無利爪,神情悲憫雍容。“這便是睨兕一脈!不傷不殺,秉天奉理……如今還剩有我!只要我不死,睨兕血脈不斷!”

彥紇的神情似哭似笑:“櫻娘,如今你只身一人,如何去同那些人相抗衡?睥雄一脈本就兇狠,便沒有我……”

“可為甚麽偏偏有你!”櫻秦眸中異色更甚,幾欲瘋狂:“我教你走!這些年,你為甚一直要困著我?你又為甚護著我,為甚不讓那些睥雄血脈將我趕盡殺絕?我真恨,自己為甚那般愚蠢……你明明連自己那族的血脈尊榮都能蹂躪糟蹋,又如何會護住我的?我怎地便這般傻!”她的右手腕處開始緩緩地滲出血來,眼中那抹藍色再一回消隱不見,變得空洞茫然。

彥紇呆呆地望著面前這精致地如同木頭玩偶一般的櫻秦,小心地伸出手來,將她扶到一處石塌上倚下。那石塌上的圖形雕得十分精美,一個個旋兒如同海浪一般逼真,雖然邊沿已然殘破,卻還能依稀瞧出當年睨兕一脈烈火烹油般的鼎盛與輝煌。

彥紇擡首,望著這巨大而殘缺的石形圓弧屋頂,默默出一回神,傾身將丟在一側的彎弓探入手中。彎弓乃上好的沙榆木造成,配上了那盡數拉開的透明絲弦,便是一張極好的琴。外頭的夕陽已然盡數沈入地下,殘垣內,飄出一陣低沈的樂聲,如泣如訴,又似山魈號哭。若此時遠遠地從外望去,便能瞧見一片藍的驚心動魄之海,在樂聲之下漸漸風起波瀾。奢海之側,正是那殘破淒涼的一片石頭宮殿,還能瞧見天邊最後一絲餘光在宮殿之頂微微跳動一下,終究還是如風中殘燭般消逝地無影無蹤。

九商正在冰晶閣中沈心打坐,忽然聽得外頭有些異聲。她以為是彥紇去而覆返,如今瞧不見自己同程雲亭,故而大怒。可當她急急地自冰晶閣中現出身來後,卻發覺外頭一片寧靜祥和。她再入閣中,方閉上眼,又聽見了先前那異聲,倒放佛是原先在樾步凹時聽到的山魈之聲。

難不成此處亦有那鬼物事?九商想到那時的絕望,心中微微打了個突。山魈善攻人心,這一點倒同迷心谷的毒情洞一般。若是此時再遇上那無影無蹤的山魈,只怕還要多多費一番周折。她再不能定心,索性去尋程雲亭。待她路過書房,果然瞧見書房中多寶格上微微有些透亮——明之定然在煉丹房中!她忽然起了些促狹之意,想瞧瞧程雲亭如今在煉些甚麽好丸藥,便湊近了那多寶格,尋到那狐首機括,將雙眼微微貼了上去。那狐首的雙眸乃是透明的冰晶制成,裏頭似乎還作了些甚麽小手腳,能清清楚楚瞧見煉丹房中的一舉一動,正是絕佳的窺視之處。程雲亭自小便在這煉丹房中呆過,竟也不曾發覺這份貓膩。

這不瞧不打緊,一瞧之下,九商正見到程雲亭弓著身子蜷在地上,身側的博古架亦歪在墻角,整個煉丹房中煙霧彌漫。九商大驚之下,忙撳開那狐首,不待整個兒多寶格都轉將過去,先搶上一步躍入房中。程雲亭雙目緊閉,呼吸亦微弱得緊。九商顧不得多少,忙將程雲亭半拖半抱,弄出了煉丹房。

蓮湖邊,白鳳樹瞧見這仗勢,明白了一二分,忙道:“將雲亭兄倒轉了身子浸在蓮湖裏!”九商知曉白鳳樹見多識廣,自然照辦。只見蓮湖之上咕嘟嘟冒出一串兒泡泡來,程雲亭的身子抽搐了幾下,九商忙再將他拉將上來,一面取了一方白帕子替他擦拭面上混了煙灰的湖水。

程雲亭先是嗆了個半死,又在蓮湖裏浸了一回,待得有了意識,抖心抖肺地咳了個驚天動地。九商忙替他順著背脊,白鳳樹又將根下的果汁兒拋將出來,如此好一番兵荒馬亂,這才稍稍有了些平息。

“明之,你怎地半句招呼也不打,便一個人鉆到煉丹房中搗鼓那些唬人的東西?”九商見程雲亭眼神漸漸清明,不過面色仍有些潮紅,這才埋怨道:“方才我雖出來得匆匆,卻也瞧見了那歪在一側的博古架旁放了圓鼎蓋兒一般大的幹蠍子!你用那毒物作甚?還想配些厲害丸藥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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